哈耶克货币私有化的计划

作者：墨菲

翻译：张睿 风灵

奥派经济学家中，最有名的当属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弗里德里希·哈耶克（Friedrich Hayek）。但因为他的观点温和，许多情况下都为国家的干预行为辩护，奥派中坚罗斯巴德派趋于认为哈耶克很多方面都不那么纯粹。

然而，在金融制度这一领域，哈耶克确实比默里·罗斯巴德更为激进（虽然哈耶克可能并不正确），哈耶克在一本有趣的小册子（1978）——《货币非国家化》（TheDenationalisation of Money）中详尽阐释了他的理论。

谈到自由市场中货币的运作方式时，奥派的典型争论是关于部分准备金制的银行体系（fractional reserve banking，FRB）的问题。一些人认为部分准备金制的银行体系（FRB）完全正当合法（只要银行没有政府赋予的特权），但有些人认为它本身就是欺诈。不过，双方都认可的一点是，法币（flat money）是国家非常糟糕的产物。而自由市场将选择某种商品（比如黄金）作为基础货币。

许多参与部分准备金制度讨论的人在大多数政策事务上的观点远比哈耶克激进，因此，当哈耶克提出由私人发行货币与法币相竞争时，人们非常吃惊。换句话说，哈耶克主张由私人公司发行那些没有任何生产品或消费品支持的纸币，他想把中央银行私有化。

读者可以想象，这个提议震惊了几乎每个人——甚至包括现代奥派经济学家，大家都认为这很荒谬；下面我们将针对一些主要的反对意见做出回应。不过，一方面因为反对哈耶克的提议成了一面倒，另一方面因为思辨总是有益的，这篇文章中我将尽我所能为哈耶克的观点作最好的辩护。

哈耶克的方案

哈耶克认为，只要除掉了政府这个障碍，自由市场提供的货币产品就能达到理想的数量（以及理想的多样性）。正如在其他所有行业中一样，竞争的力量会降低价格，提高质量，同理，“法币产业”在竞争下生产的货币比起政府生产的货币不知要好多少。比如，私人生产的货币的购买力稳定得多，更不容易被伪造，而且面额也可能更为方便。

如果公众已经大量持有这种私人通货，不难想象会达到一种均衡状态（equilibrium situation），但困难之处是设想私人货币如何迈出第一步。而这就是哈耶克方案的巧妙之处（顺其自然我将其改成了现代版）：

比如说，一家私人公司开始印制100万张纸钞（当然是外人难以仿制的纸钞），上面印着哈耶克的大头照。根据合同，这家公司会承诺，每张“哈耶克币”任何时候都可以兑换10美元或者80元人民币。假设这家公司资产雄厚，且人们对公司的兑换能力有足够的信心。“哈耶克币”将被拍卖到10美元以上，因为哈耶克币至少可兑10美元，而且可能（不久的将来）还会升值，假如中国政府让人民币对美元升值的话。（这种情况下，投资者可以将每1哈耶克元兑成80元人民币，再换成美元，这样会超过10美元）。为便于论述，我们假设这家公司一开始将便100万张哈耶克币以每张12美元的价格进行拍卖。

至此，这个方案还没有太激进的内容；哈耶克币只是个衍生资产。接下来，发行公司怎样开始让公众接受哈耶克币作为货币呢？在头场拍卖会当天的晚上，哈耶克币的市场价便已经确定了，发行公司会指定一篮子商品（包括面包，鸡蛋，牛奶和其他消费品），假设这一篮子商品在沃尔玛超市价值60美元。那么，发行公司会向公众做出以下不具约束力的承诺：“我们会用我们公司的资产来调节哈耶克币余下的供给，使5哈耶克元永久地（在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持这一篮子特定商品的购买力。”

随着时间流逝，美元和人民币相对真实的商品和服务会贬值，具体而言，那一篮子特定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上涨。所以只要哈耶克币的价值仅仅由所绑定的美元和人民币来决定的话，哈耶克币同样也会贬值；这一篮子商品的哈耶克币价格将会从5哈元涨到5.05哈元，诸如此类。

此时，发行公司将需要为其纸币提供支撑。它得进入市场，从那些最急于想脱手的边际持有者手中回购哈耶克币。这样，发行公司就可以（至少暂时地）维持哈耶克币的购买力，使得5哈耶克元仍可以在沃尔玛购买相关的一篮子商品，即使此时该一篮子商品的美元标价已超过了60美元（因为政府持续印刷美元）。

以上就是该理论的内容，但我们被一个经验性的问题难住了：发行公司会不会到最后把全部100万哈耶克币都回购了？或者在这之前某个时候，由于哈耶克币的稳定性记录（就其对一篮子特定商品的购买力而言）可能导致自证预言，即人们开始持有哈耶克币，不是因为它法定的回赎能力，而是因为它未来购买力的期望值？

问题

可以理解哈耶克的理论受到的质疑。穆瑞·罗斯巴德声称，哈耶克的理论违背了米塞斯的“回溯定理”（regression theorem）。“回溯定理”阐释了所有的货币——甚至政府的法币——购买力的源头，必须回溯到在以物易物的状态中有价值的商品。然而，这个反对意见忽视了哈耶克的理论为了能够实施，的确包含了其与基础资产的初始联系。

罗斯巴德还反驳道，不是所有的政府职能都要私人化，尤其是征税，拷问囚犯，以及法币的发行。就算承认这点，但哈耶克方案在自由主义社会同样可被允许。即使那些视部分准备金制度为欺诈的人，在哈耶克理论中也找不到任何对财产权的侵犯；他们只能争辩说（这是一个有力的观点），任何试图发行自制法币的公司都会破产。

有一点不同的是，在哈耶克设想的世界中，没有单一货币，因此，货币作为通用交换媒介的好处就会减弱。关于这一点，我想说，即使在百分之百的商品本位（commodity standard）下，也有些群体使用黄金作为交换媒介，另一些群体用白银，或者用奶牛来交换。

的确，会有力量促进在全世界范围内产生单一货币，但这不可能一瞬间就完成，因为不同地区之间的情况天差地别。只要各种当地货币之间可以自由兑换，现代外汇市场（借助于电脑）就会显著地减少相关交易成本。同样的原因，我们不能说单一货币一定是最佳方案，因此必须拒绝哈耶克的货币体系。

另一种反对意见出自塞林（Selgin）和怀特（White），他们认为，私有的“中央银行”会和原来国有的“中央银行”一样，总会发现恶性通胀对其最为有利。虽然这的确会让公众弃用这种通货，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5哈耶克币现在可以换这么多鸡蛋，牛奶等等。为什么不印20亿张哈耶克币，尽可能地用它来购买真实的商品？比起负责任地管理哈耶克币的供给而产生的当前贴现值（the present discounted value），这种一步到位的措施当然赚得更多。

这种担忧忽略了哈耶克币（在我们的例子中）始终可依法兑换10美元或者80人民币。这便设置了哈耶克币的贬值下限（而不用耗尽发行公司的储备）。

皮特·坎宁（Pete Canning）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改进了反驳的依据：最终，政府的货币将会大幅贬值，因此与政府法币挂钩的私人纸币很快就会变得无甚用处。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另一种所谓私人货币的缺陷——即货币的多样性——可以挽救这种局面。恰恰因为，每个发行公司发行的货币将只被部分人持有，所以如果某家公司决定要发起恶性通货膨胀，所带来的灾难将远不及垄断货币发行的政府这样做的后果。

况且，如果一家主要的发行公司竟然也打算发起恶性通货膨胀，公众可能会要求采取措施，以防止这种事件再次发生。比如，我们所假设的发行哈耶克币的公司，除了承诺在任何时候哈耶克币都可以兑换10美元或80元人民币外，可能会另作出有法律效力的承诺：“我们每年新增的哈耶克币绝不会超过100%。”

优点

最后，我来指出哈耶克方案中某些被忽视的优点。首先，理论上私人发行的法币的购买力，甚至比作为商品的金属更加稳定。发行哈耶克币的公司所要做的（在我们的例子中），就是密切监视金融市场，并微调哈耶克币的交换价值，以保证5哈耶克元始终能在大商场中买到那一篮子特定商品。但黄金做不到这点；黄金和这一篮子商品之间的交换比率易变得多（虽然比起政府发行的通货与这一篮子商品之间的交换比率的变化，黄金更为稳定）。

另一个优点是，发行公司通过改变一篮子商品的内容，可以反映货币持有者的不同偏好。例如，一些人不关心鸡蛋和面包的价格，而更喜欢对一篮子铝、铂金等商品具有稳定购买力的货币。某个公司就可以填补这个有利可图的缺口。

哈耶克体系中有趣的另一点是，从货币通胀中获利的不是发行公司，而是货币持有者。比方说：如果公众真的接受了哈耶克币（或者拉赫曼币，等等）作为交换媒介，随着时间的推移，市场上生产出了更多的鸡蛋，黄油等商品，那么这些商品的哈耶克币标价将有下降的趋势。因此，为了维持稳定的购买力，发行公司需要定期发行额外的哈耶克币。

现在如果这家公司是个垄断者，自然它的所有者就会首先使用新制的哈耶克币。但是由于存在竞争，公司要想让公众继续使用哈耶克币，除了维持难以置信的稳定购买力外，还必须让哈耶克币的持有者按其持有比例得到新的货币。也就是说，为了保持恒定的购买力，公司不得不定期整体上增加哈耶克币的供给，不过它需要把新印的货币交给消费者（实现这点的简便方法是，公司也兼做银行，为存款支付利息）。

最后——我承认这太异想天开——假设在遥远的未来，人类发展出了电影《星际迷航》（the Star Trek）中那样的能力，可以复制（在一定限制下）任何类型的实体物。这种情况下，没有商品可充作交换媒介，因为人们可以直接大量生产，而无需任何成本。这样的世界中，货币很可能仅仅是电脑里的数字。

是的，如果寄望政府能够负责地运行这样的一套制度，一切都完了。不过，至少值得去探讨在未来的环境中，一种基于哈耶克的思想的制度能否提供稳定的交换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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